岳氏听了,心里一阵嘀咕,只觉得她这女儿的心思,愈发的叫她看不明白了。
萧淑云的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已是晚上,屋子里点了几根蜡烛,明晃晃的,照出了铜镜里头,她瞧起来有些晦涩不清的脸庞来。
热辣的红潮从那捎信儿的丫头走了后,就再没有退下去过。她以为自己已经很明白自己的心意了,然而在点头之后,那瞬时间便开始“扑通”跳个不住的心,却是清清楚楚叫她看得清楚,原来她心里,竟是这般欢喜那孔家的二爷吗?
碧儿端了水进来,瞥见自家娘子对镜独坐,却是唇角勾起的模样,不觉抿起唇轻轻笑了。那位孔二爷,对娘子一片痴心,这都是清清楚楚看在了他们这些下人的眼睛里的。比之后头那个,虽是瞧着对娘子也挺是痴心一片的章大爷,却是什么都比他强。
“听说,婚期定在来年的三月份儿呢!那时候桃花盛开,正是春归大地,万物复苏的时候。”
萧淑云心里忽然就仿佛被熨斗熨烫了一般,真真是万般的熨帖舒服,万物复苏,春归大地,这凡尘里的一切,都能重新开始了。
这般想着,萧淑云拉开抽屉,摸出了一枚碧绿碧绿的福瓜玉坠子,那玉坠是前几月,她和孔辙书信来往后,夹带在信封里头,叫人送了来的。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萧淑云想起那张熏满了桂花清香的花笺,李太白的诗句,被他就那样明明白白抄录在了上面,看在她的眼里,只羞得她满腮潮红,却是一颗心难以抑制的欢喜。
十月初十,是个极好的黄道吉日。
这一日,岳氏早早儿就起身了,穿得一身颜色鲜亮的喜庆衣服,盘得万事如意发髻,又簪得几根赤金的七宝金簪,吃罢饭,便热火朝天地张罗了起来。
这一日孔家要来下聘,岳氏只要一想起来,自家的女儿如今又得了这门儿如意良缘,便要高兴地合不拢嘴。
萧老爷也摸着羊角胡须,难得的,在这下聘的前一日,没有去廖姨娘的屋子,而是住在了岳氏的房里头。
夫妻两人并头躺在床上,倒是难得的心平气和,说起了儿女的事情。
萧老爷道:“云娘能再得了这门儿姻缘,着实是出人意料。只是这婚事虽好,到底门不当户不对,是咱们高攀了。好在那孔家小哥儿也算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又痴情不改,等了这么久,我这心里虽是难安,到底还是略略放缓了心情。”
岳氏听得这话,倒是浓黑的夜色里头,悄悄儿地抹了抹眼角儿渗出的眼泪,语气虽是平静,话音却是听得不甚对头儿。
“我还以为老爷的一颗心,都被那个狐狸精和她剩下的小崽子给拢了去呢,难得的,倒是还惦记着我生的孩子。”
黑夜里,萧老爷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随即又很快的就舒展开了。他记忆里那个,温柔如水,总是眉眼淡淡,拢着淡淡哀愁的女子,早就死在久远前的日子里了。
“行了,说会子话就要泛酸,这么多年了,你也不嫌烦。”萧老爷话头一转,又说起了萧明山的事情来:“老二的媳妇儿总也不见有孕,我想着,不如给他买个妾室回来吧!”
岳氏撇撇嘴:“我早就这么想了,可惜老子是个滥情好色的,倒是生出了一个痴情种子。你得空,你去说吧!”
萧老爷拧拧眉,想说这内宅子的事情还要叫他去说,那要你这宅门太太做甚?然则舌头一顿,想了想,道:“行,明个儿我去找山哥儿说说。”
第069章
屋子里, 萧淑云坐在罗汉床上, 看碧儿和珠儿抖开了一匹织锦团花的正红色缎子。
珠儿用手背在上面轻轻拂过, 不禁笑叹道:“我长得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柔软丝滑的料子呢!”
碧儿跟着笑道:“我也是一样的,这样好的东西, 合该咱们娘子用呢!”转头笑道:“娘子,这回可还要在明绣坊那里做?”
上回因着她把布料送去了明绣坊, 叫苏姑娘来做, 那个章怀毅, 可是生了好大气呢!
萧淑云半倚在引枕上,眼睛眯了眯, 鬼使神差的,就说道:“自然的,苏姑娘手艺无双,我素来不擅针线, 再裁坏了或是针脚太大,岂不是糟蹋了这匹好料子嘛!”缓了缓,续道:“只是到时候让苏姑娘裁出来一顶盖头来,上头的龙凤呈祥, 我要自己来绣。”
正说着, 绿莺从外头走了进来。
绿莺已然出了月子,因着要哺乳, 她又格外怜惜她这个小女儿,为了充盈奶水, 于是每日里的汤汤水水接连不断,整个人就跟发胀了的馒头,衣服都新裁了好几回了。
萧淑云见得她不禁将纤眉皱了皱,叹道:“你也好歹少喝几口,我问过郎中了,虽是汤水下奶,只是也不必这般每日里大碗大碗的喝个不住。”
绿莺抿着唇儿笑了笑没吭声。
萧淑云在榻上坐起身来,偏着头去看绿莺,只觉这人还是这个人,然则哪里,却是和以前大不一样了。便是绿莺才出嫁的时候,也不曾这般的意气风发过。
“娘子说得对,绿莺姐姐还是注意着些。”说话的是碧儿,眉眼间隐着一团隐晦的忧虑和愤色,一面和珠儿将料子折起来,一面说道:“虽是为着孩子好,可到底绿莺姐姐也不止只有孩子一个,也得想想你家相公不是。这男人啊,朝秦暮楚,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那都是寻常。”
绿莺唇角一翘,笑了:“你这丫头,年纪小小的,怎的说起这话来,倒好似个成了亲的妇人一般,竟是门儿清的口气。”
萧淑云也疑惑地望着碧儿,却听得碧儿语气稍显低沉,淡淡道:“我爹和我娘好得时候,比那交颈的鸳鸯还要恩爱,可后来娘生了弟弟,没留神,身子就走了样,后头爹爹便和村西口的刘寡妇纠缠上了。后来弟弟生了一场风寒,没扛过去,就没了。娘被爹伤了心,又因着弟弟的事情,就一病不起。爹爹便把那刘寡妇娶进了家门做了二房,把娘给气死了。后来,后娘嫌我碍眼,就把我给卖了。”
萧淑云这才恍然,怪道那晚上,这碧儿素日里温温顺顺的,怎的一见得那怜姐儿,就那般恶声恶气,刻薄心狠的。
绿莺面露怜色:“你这孩子,倒也是吃了苦头的。”只是话头一转,笑道:“但我却是不怕的。若真是我家相公要纳妾,我便痛快地给他纳妾,总是我有娘子做依靠,如今还有了骨血,我这辈子,已是心满意足,再没有其他遗憾了。”
萧淑云听这话音不对劲儿,叫珠儿和碧儿把料子包好了,赶紧送去名绣庄,自己背过人,就去问那绿莺:“你和你家相公,可是生了间隙不成?”
绿莺笑了:“娘子不必担心,相公待我很好,只是,他再好,也好不过娘子。我有娘子做依靠,本就没想过靠了他去。他好好的和我过日子,我便也好好待他。他若起了二心,我这里自然也不会一心一意,总是我是个有女万事足的,娘子不必为我多操心了。”
难得绿莺竟是这样一个性子。
萧淑云听罢倒是心中感慨万千,比之绿莺的洒脱明白,她倒似井中的青蛙一般了,竟是眼界太过狭窄了。
“《论语》里头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今日里,你倒是做了一回我的老师了。”萧淑云笑了笑,心中意念轻动,颇有些豁然开朗的意思了。
她有娘家,还有嫁妆,若是以后孔辙也变了心,她自带了孩子,做个清心寡欲的夫人,倒也不是不可能的。
“二爷来了。”
萧淑云眉心骤然一跳,整个人“呼”的一下就站了起来。等着站起来后,却是忽的意识到,这个二爷,却不是她要嫁的那个二爷,正是她娘家里的那个二爷。
心中激动过去,倒是生出了一丝失落来,然而很快,就抿唇笑起了自己的在意和紧张。
萧明山撩起了帘子,面无表情地就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