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王说:“实话而已。”
端王像从前一样缄默着,骑马跟在他们身后。
赵英说:“九弟,你若在西边过得不习惯,大可回京来。我上次说的事还作数,宗正之位你随时可以坐。”
端王苦笑说:“皇兄你不要埋汰我了,我这人闲散惯了,你让我管着那么多宗亲我哪里管得来。”
三兄弟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在吉时到来前回到了祭台。
赵英主持冬祭时,恭王的目光转向了端王,直至端王发现了他的视线才悠悠地转开眼。
端王心中微微一跳,专注地看向祭台。
其他兄弟虽多,但都老的老,残的残,只有他和恭王正当壮年又享有盛名,恭王那不明不白的视线让他心里打了个突。这也是他一直小心行事的原因,恭王这头猛虎从前就够难缠了,能让赵英皇位大多是看在那位“临均”的面子上。赵英一去,恭王说不定就反了,毕竟他们那位侄儿的表现可远远不如赵英!
端王不会傻到当出头鸟,恭王说不定正愁师出无名呢,他贸然行动岂不是送上门给恭王一个“出兵勤王”的绝佳借口?
还是等恭王按捺不住动手了,他再好好搅搅浑水,好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端王心中有了计较,表现得更为从容,在归去的路上甚至还开口邀恭王过府一叙。
恭王对下属亲近得很,对兄弟却很疏淡。他瞧了端王一眼,说道:“免了。”
一行人齐齐入城,各自归家。
谢季禹回到谢府,谢小弟和谢小妹快步跑了上来,谢小弟年纪小,什么都不怕,伸手朝谢季禹要抱抱。谢季禹伸手把谢小弟抱了起来,见谢小妹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自己,牵住谢小妹的手说:“你哥哥呢?”
谢小妹说:“在主屋那边和嫂嫂说话。”
谢季禹抱着一个牵着一个,径直走向主屋。到了谢则安门外,谢季禹发现气氛有些凝滞,他叹息了一声,走进门问:“都在呢?”
谢则安正在宽慰晏宁公主,见谢季禹来了,如释重负:“阿爹你来得正好,刚才你不是见着了陛下嘛,和晏宁说说他气色是不是好多了。”
谢季禹说:“陛下他精神很好,还去骑了马——”
谢季禹话还没说完,突然有个内侍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殿下,驸马,谢大人!宫里急召!快跟我来!”
谢则安心头一跳。
晏宁公主猛地站了起来,脚却不由得有些发软,整个人摇摇欲坠。
谢则安怕晏宁公主有事,伸手扶住她,叫人拿来披风和帷帽,一把抱起她:“别担心,我这就带你进宫。”
谢则安抱着晏宁公主上马,快马加鞭赶向皇城。马蹄踏过一道又一道大门,来到了最后的石阶前才蓦然止步。
谢则安带晏宁公主下了马,认真地打量着晏宁公主的气色。晏宁公主费劲地回握谢则安的手:“我没事,我们进去吧……”
谢则安却抬头看着不远处。
另一拨人也到了,为首的是去处理冬祭杂事的赵崇昭。他们相隔得不远也不近,眼前却像有着一条无限宽广的鸿沟,谁都无法往前迈半步。
赵崇昭早就看到谢则安和晏宁公主了,敢在宫中骑马的人不多,远远看到马上的两个人他就猜出是谁。等看到谢则安抱着人下马、看到谢则安和妹妹双手紧握,赵崇昭鼻头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想到赵英危急的病情,赵崇昭心中的酸涩又减了几分。
他们兄妹亲如一人,妹妹能有一个圆满,那是天大的好事。
赵崇昭强迫自己迈出了灌铅般的双腿,一步一步地走进谢则安。他控制着将要哽咽的声音,点头说:“你们也赶到了,一起进去吧。”这一句话说得自然又平静,实际上每说一个字都像有把尖刀刺入他胸口。
谢则安与赵崇昭相识多年,一下子听出赵崇昭语气之下压抑着的感情。他眼睫微垂,与晏宁公主落后赵崇昭一步,一起走进赵英寝殿。
会诊的太医们面色如土,灰败不已。
赵崇昭没有迁怒,拉过晏宁公主的手快步走到床前。
从秋到冬,赵英已将事情都安排好了。见到一双儿女齐齐来到床前,赵英先是抬手理了理晏宁公主的刘海,然后看向赵崇昭:“宁儿以后就靠你护着了。”
赵崇昭认真点头,眼泪再也忍不下去了,一下子夺眶而出。他满心苦楚,最终却只能说:“我会的,我会一直疼宁儿。”
赵英说:“你将来也早日大婚,称孤道寡的日子并没有那么风光,你身边总要有人陪伴才行……”
赵崇昭不愿说谎,抓住赵英的手哭了出来。
赵英只当他情难自禁,没再多话。他放缓了呼吸,目光转向静立一旁的谢则安。
谢则安连忙上前:“父皇!”
赵英说:“三郎,好好对宁儿。”他看向哭得像个孩子的赵崇昭,“也好好对崇昭。”
谢则安愣了愣,说:“……我会的。”
赵英说:“有时候我觉得遗憾很多,总想再活久一点,哪怕几天都好。但看着你们三个人和当初一样好,我又觉得没什么遗憾……”
赵崇昭死死抓牢赵英的手:“父皇!”
赵英说:“姚先生的万言书,你看过了吗?”
赵英话锋忽转,赵崇昭怔了一下才答:“看过了!”
赵英说:“里面有很多很好的想法,但你一定要记住四个字,循序渐进。”
赵崇昭牢牢地把这四个字印在心里。
他向赵英保证:“我绝对不会忘记父皇您的话!”
赵英说:“若是贪功急进,后果不堪设想……”
赵英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睛也慢慢闭上了,神色安详得如同熟睡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