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节(1 / 2)

“冷麽?”

江春逞强:“还好,只是刚洗漱过有些不适应这冷气哩。”

窦元芳也不出声,沉默片刻,似在细细斟酌何事,突然,江春面前光线一暗,只见他微微佝偻着高大身躯,被狭窄的车厢限制着,碍手碍脚脱下|身上那绛紫色的外衫,不容拒绝的就加到她肩上。

江春不解,他怎不言不语就将衣裳给了她?倒也不觉着有甚,毕竟自己披他衣裳都不知披了几次了。

但,他披了衣裳的手却并未离开,而是顺势要帮她系紧里头湖蓝色褙子的带子,从未伺候过人的他,也算无师自通了罢?只是平日给自己系也就罢了,这般帮旁人系却是首次,不太顺手,打了两次结都不对。况且他自小习武惯了的,手指粗|长,不似白面书生的纤长灵巧,那细细的披肩带子在他手里仿佛成了甚难缠的妖精,他两手往左也不对,往右绕不过去……倒是难得见他如此笨手笨脚。

江春先“噗嗤”一声笑出来:“窦叔父,结可不是这般打哩!”

说完却又红了脸,她又不是真正的小儿了,他还这般当自己是小孩儿……她只觉着双颊发热。

“窦叔父,我自己来吧。”我又不是小儿了。

窦元芳这才懊恼的放了手,心内却又将那窦四恨上几分,他怎与他哥哥一般,都是棒槌脑袋,问他们小娘子欢喜甚样的男子,皆道“体贴的”……体贴他懂,就善解人意,细致入微呗,似身边得用的小厮,只消他打个喷嚏就会送上外衫予他,只消他抬起手臂来,就会将他衣裳扣好了……伺候得倒是正合他心意。

但这般“体贴”于她,不止未招来欢喜,还被她笑了?

定是窦四出的馊主意不对。

直到将里头褙子系带结好了,再添上犹带他体温的外衫,江春才觉着暖和下来。

暖和下来才觉出饥肠辘辘来,自午间在百草园随意吃了些午食后,直至此时她还滴米未进。外面天色愈发暗了,平日这时辰她都用过晚食好半日了,那胃腑就不受控制的“咕咕”起来。

江春红着脸转过头去,假装在专心瞧车壁上的花纹,心内却是窘迫异常,这贼不听话的肚子……我要你何用?!

为了避免熬人的尴尬,江春只得无话找话:“窦叔父要去何处?”

“夜市。”

江春眼睛亮了亮,她自来了汴京三月,倒是还未去过哩,概因胡老夫人交代过她们姐妹俩的:“你们喜乱吃那西市小食也就罢了,夜市却是不许去的,三年前好几个官家小娘子贪玩,夜了去夜市,被那外地歹人拐了去,再也未找回哩!可怜家中老小哭断了肠……”

尤其胡沁雪与江春还是有过南阳驿那次“前科”的,愈发成了重点管教对象。

二人也知这年代女子被拐,无异于人生被毁了……当然,即使是在观念开放的二十一世纪,那也毁一生的。

故她虽老早就听闻这时代的汴京不再有宵禁,夜了后沿着汴河边,延伸出一条热闹异常的街市来,衣食住行样样俱备,天南海北的聚作一处,但自己却是从未去过的。此时有威武高大的窦元芳在,她……自是不害怕的。

元芳见她神色,心内松了口气,看来窦三这主意不错,用对了!

他轻咳了声,道:“这东京城的夜市可算一景,你还未来过罢?”

江春点点头:“是哩!家人不放心我与胡姐姐同来,只怕被拐,却不知若真遇了拐子,到底是我拐了他还是他拐了我还未知哩!”

窦元芳听这不正经言语,皱着眉头沉声说教:“怎与个小儿似的?那人贩子险恶岂是你见识过的?”说完才觉出语气过于严肃了,又温声补充道:“你是不知,前几年出了好几桩事哩……”

见她又垂了头,他难免沮丧,怎又回到刚开始的状态了?他训她,她垂首害怕……他不想要这样。

“罢了,莫作这鹌鹑样子,我不说你就是。到街头了,将衣裳裹好,身上钱袋子揣好了,这夜市飞贼可不少哩!”

江春本就未生他气,只是有点怕他严肃样子而已,现在见他故意无话找话,倒是又乐起来,只憋了笑,故意板着脸道了声“嗯”。

其实她出门匆忙,早就料定他已走了的,自是未带任何钱袋子,那飞贼就是再厉害也偷不到她的。

两人下了马车,窦元芳习惯性自往前头去,以为跟着他的还是窦三窦四等下人,待听得娇娇一声“窦叔父”,他才酥了身子转过来:“快跟上。”

江春满头黑线!

这是带“小朋友”出门的正确姿势吗?自己一马当先,把人生地不熟的她落后头,还吓唬她甚人贩子拐子的,人家就专找他这种不负责任的“家长”下手呢……真的够了,直男!

她好容易跟上他脚步,但因人实在太多了,说人山人海都不足以形容。她个子矮力气小,站人堆里就自带隐身功能,生怕稍有不慎被挤散了,只得勉强抓住他右侧袖子,若有人流阻断过不去处,她用劲拉一下他袖子,他就停下来伸手放她身后,护了她。

若有那卖小玩意儿是她感兴趣的,她怕他一马当先走了把她忘下,又拽一把他袖子,他自会停在一旁等着她。

刚好前头有个卖糖人的小摊子,刚开始见围了一群七八岁的小娃娃,江春以为是金江那般用糖浆浇画出来的,但走近一瞧,却发现这家是用米面捏的立体物件,如捏橡皮泥似的,不论是猴子金鸡还是石榴仙桃,全凭这老师傅一双巧手。

江春看着前头小儿买了两个白胖仙桃,一口咬了半个去,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好吃”,看那绵|软的嚼头,怕是糯米面捏的罢?嗯,定是甜丝丝的入口即化。肚子早就唱了空城计的她,只眼巴巴望着咽口水……这就是女子要经济独立的原因了,身上没(带)钱,连个糖人都吃不起。

元芳在外头等了半日,不见她出去,转头一看,却见她抬了头眼巴巴望着那摊子,与她前头那几个小儿倒是如出一辙,俱一副馋猫样。但这东西看着虽五颜六色花里胡哨的,其实全靠那老汉一双手捏出来,他亲眼见着他才接过铜板儿的手,又去捏了物件,这般造出来的吃食委实不洁,吃不好可是会闹肚子的,尤其她这种吹个冷风都得打喷嚏的小儿……还是算了。

“走罢,不是肚饿麽?”我们用晚食去吧。

江春不为所动,现在老师傅手中那两个仙桃仿似勾了她的魂,看着已经越捏越像,再点上两片青绿的桃叶儿,就是活生生的桃子了……她口中已不由自主的泛起酸来。

元芳不得已,避开那几个打闹的小儿,来到兀自发呆的江春面前,刚想喊她,那老师傅见个高大的男子挤过来,瞬时眉开眼笑:“小娘子眼光好!我家这糖面人最是好吃,入口即化的,这两个仙桃我是十二岁就会捏了的,至今不知捏出去几千几万……”

江春嘴巴愈发酸了。

“小娘子想要的话,我便宜你四文,只收你二十文如何?快让你阿爹买与你罢,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啦!”

窦元芳一瞬间黑了脸:这老翁委实可恶,甚叫她“阿爹”?他倒是个内里藏奸的,前头卖与旁人都只八文一个,到小儿这儿就得十二文了?还甚便宜两文钱,也就这没见过世面的小儿会被哄了。

于是,江春耐不住肚里馋虫转过头去,就见他黑了一张脸不出声,这脸色让她犹豫过一瞬,但口腹之欲却是控制不了的,只得小心翼翼商量道:“窦叔父能否先借我二十文钱?我明日就还你。”

元芳的脸愈发黑了:在她心目中,自己就是会要那二十文钱的人?但看她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拒绝的样子,心内又有两分软:才第一次见这夜市,以前怕也是未吃过的罢?罢了罢了,就让她吃一回罢,只此一回,日后可不能再吃这脏东西了的。

说服了自己,这才从衣裳下摆的钱袋里掏出个小小的银角子来递与那老翁:“你先洗过手,重新捏两个来,剩下的不消找了。”

老翁喜得见眉不见眼,点头哈腰应下,果真当着二人的面,舀了瓢清水搓洗过双手,又用干净布巾擦过水气,才重新给她捏了两个仙桃。

东西方一递过来,江春就迫不及待左右摇晃着瞧起来,这形状可真像啊!忍不住先小小咬了一口,果然是又甜又糯的,有点像后世的棉花糖,却又没棉花糖的柴,嚼起来毫不费劲。

江春走了两步,自己吃下半个去,才想起来“金主”没吃呢,倒是又拉了拉他袖子,主动讨好道:“窦叔父可要也吃一个?可好吃哩!”说着觉出唇上粘了点细细的米面,身上也未带甚帕子,只下意识的低下头去偷着舔舔嘴唇,自以为没人看见。

元芳望着她那伸舌舔唇的动作,倒是自然……又令他不舒服。也说不出何处不舒服,就是有点热,又有点觉着不妥当,这年纪的小娘子了,还做这不雅动作……她家里亲娘定是没教过她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