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聪明。”
娆荼看向门外缓缓走来的青衫道士,她的嘴角绽放出一抹温和笑意,“陆先生,别来无恙?”
“甚好。”
“先生本是清风霁月之人,为何来趟这滩污水?娆荼心间难安。”
“是沈大人找上了我。”
“哦?”
“苏州大旱,时疫泛滥,在下在苏州城行医之时,被沈大人找上门。”
娆荼微笑道:“原来是声名在外,招惹是非。”
“家师的遗书之中有割血疗毒之法,在下曾将此法用在一位身中蛇毒的将死之人身上,竟得奇效。或可对姑娘一试。”
“多谢先生牵挂,此事,请容娆荼再想一想。”
陆知命平静地道:“姑娘若再拖延下去,时日无多。”
“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
娆荼的目光飘向他身后的那片梅林,微微笑道:“但终归是够的。”
“你活下去的意义,不是报仇。”
“先生不必劝解,娆荼心意已决……先生可懂得气运之说?”
“在下修孤隐天道,略知一二。”
“请你帮我看一看一处地方,山鬼,给先生引路。”
陆知命看了看她,只好先随山鬼去了。娆荼走进梅林深处,在那栋小舍前停下。
木门是敞开的,昏黑的屋内隐隐坐着一个人,他半靠在墙上,浑身的力气好像被抽离,就那样愣愣地坐着,不哭,不笑,不言语。
空气,压抑到极致。
娆荼走入房内,他只是看着桌上的那枝枯梅,没有转头,淡淡地道了一声:“出去。”
娆荼不理会,径直坐在他的身边。
“我让你出去。”
“大人的心不在这里,又何须理会我在不在这里?”
沈筑缓缓捂住了心口的位置,苦涩一笑,“是啊,不在这里。”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语气如暮气沉沉的老人,没有一点力道。
“妾听闻,《红罗襦》不是唱给裴夫人的,而是一个与妾同名的女人,她叫许蘅,她在青州的一个竹林子里等了五年,等来你的一纸休书。”
“别说了。”
“有人说,她是个蛇蝎心肠的女子,因为她杀死了一个孩子。”
“我让你住嘴!”沈筑猛地转身,钳住她的脖子怒道:“我让你住嘴!”
娆荼被钳住了喉咙,呼吸不得,憋得满脸通红。落在他身上的拳头越来越轻,眼神却越来越凉,忽然笑了一声。
沈筑吃了一惊,倏地收回手,将她搂在怀中紧张道:“阿蘅,对不起!阿蘅……”
娆荼缓过了气,嗤笑:“我是阿蘅,却不是你的那个阿蘅。沈筑,你终其一生,再也得不到她。”
他愣了片刻,随即开始哈哈大笑,“得到她?为什么要得到她?从一开始,我就没想得到她。”
他大笑:“不错!我想要的是毁灭!彻彻底底的毁了青州许氏!”
娆荼死死抠着地面青砖的缝隙,颤声:“为什么?为什么?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错了!她当然错了!”沈筑猛然将她推出,他起身拿起桌上落了一层厚灰的瓷瓶,笑道:“她的出生就是个错误,她的存在就是错误!”
嘭地一声,瓷瓶狠狠砸在地上,蹦溅的碎渣飞到娆荼的眉角,滑出一抹血痕,娆荼颤抖着捡起地上的那一枝枯梅,冷笑:“所以沈筑,你现在在干什么,你已经将她毁了。妾听说,她死了。”
沈筑盯着娆荼,“谁说她死了?她的皮囊肉身没了,可她的魂入了你的身,你就是她。”
娆荼哈哈大笑:“原来,妾不过是一个替代。”她点头道:“大人不正是喜欢这种替代么?我像她,解你相思;我不是她,免你愧疚。大人对娆荼真是好!”
沈筑将她从地面上拽起来,“你要清楚你不过是个妓女,不过是个替代,我待你好,你就该识点抬举。”
娆荼冷冷道:“我偏偏不识抬举,你待如何?”
他眸光炙热,狠狠地看着她,却在那双桃花眼眸中找不到半分怯意,他看到的,是冷冷的讽刺。
这让他大为恼怒。
“娆荼,你知道我的手段。”
“大人尽管可以用尽一切手段对付娆荼,你对许蘅做过什么,都可以在我身上试试。不过我要告诉你,我不是许蘅,我不怕你。”
沈筑愣愣地看了她一会,神情忽然变得很落寞,他淡笑了一声,缓缓蹲在地上,去捡那满地被碎裂的瓷片。修长的手指,割出一条条血痕,他细致地捡着那些瓷片,神情专注而苍凉。
娆荼继续冷笑:“她究竟做错了什么,你那样恨她?如今又因为恨她,对娆荼百般折磨。呵呵,堂堂天子近侍黄门郎,竟连天底下最刻薄的妇人也不如!”
沈筑没理会她的嘲讽,将那些瓷瓶捧起,然后轻轻放在桌面上,一片一片轻轻推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