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那段记忆太过惨烈,而心中执念又深,照汐无事时,便会亲自守在神木旁,或面南远望,或浅酌一壶。他甚至比楚王更渴望着枯枝复绿、神树复活的那一日,这种渴望如种子一样,在他心底生根发芽,并迅速长成了参天大树,恨不能破膛而出。
多少年前,他仰之慕之、敬若神明的那个女子,便是风姿绰约的站在蔓延百里的神木下,如这般眺望远方,仿佛那远方有属于她的希冀和梦想。
如果,当初他战胜内心的懦弱逃避,亲自送她出嫁,后来的种种不幸,也许便不会发生。
照汐立在远处,失神的望着夕阳下独立在山崖边的少年背影,看他袍角随风猎猎飞舞,渐渐与落日血红色的光芒融为一体。
青岚无聊的坐在地上,口中习惯性叼着根稻草,捡着石子练习从九辰那儿学的几套阵法。推演完一套,轻抬眼角,见九辰依旧木雕一般站在那儿,紧抿嘴角望着远方,不由奇怪,这家伙眼睛分明看不见,究竟能看到个啥。
这时,照汐抬步走了过来。
青岚一吓,一骨碌从地上跳了起来,老实的站好,便听照汐满脸谈笑的道:“傍晚风大,不如属下送殿下回大帐休息?”
青岚深表赞同。
九辰转过身,神色如常,眸光不惊,只唇角抿的更紧了。
“我想再摸一摸那棵树。”他道。
方才刚摸到那粗粝焦黑的树干时,便如触摸到那张青木弓一样,他心头无端涌起一股浓烈的悲伤,很难受,堵得他血脉激荡,几乎喘不过气来。
所以,他站在风口最大的山崖上,迎风而立,试图消解胸中这股意绪。
照汐应下,正欲伸手相扶,却见那少年已循着记忆自己走了过去。这处山崖凹凸不平,堆满嶙峋怪石,九辰却如履平地,只脚步略迟缓。
夕阳映照下,原本焦黑的神女树树干上亦镀了一层异样光华,几枝彻底枯败的枝干,挂满碎金,在风中簌簌摇摆。同方才不同,靠近树干十步之内时,九辰便清晰的感受到,浑身血液都不受控制的翻涌冲撞起来,一股无形的诡谲力量,以神木为中心,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吸着他往内走。越是靠近,这股力量越是难以阻挡。
靠近五步之内时,他额上渐渐冒出热汗,背上如负千钧重物,脚底也如同粘了胶一般,和那股力量对抗着,像是被困在沙漠里的旅人。
九辰吃力的拖着双足,继续朝前走去。
“一、二、三……五”
他在心里默默数着步子,然后慢慢的伸出左手,覆到焦黑粗粝的树干上,仔细摩挲着印在掌心的树木纹理和一道细小裂纹。
后背一轻,那股巨力骤然消失,耳边复传来呜呜的风声。而一丝丝轻柔舒缓的暖流,则渐渐由树干裂缝传入掌心,再有掌心传递到他全身。
这力量温柔至极,仿佛三月的春风,又仿佛母亲的手掌,轻轻抚摸着他疲惫至极的身心,隔绝了一切纷扰和喧嚣。九辰不由想起,在巫王宫,他数次在死亡边缘挣扎时,溺入温暖的水里,那种回归母体的安宁。
这段时日,他始终未将血脉之事真正放在心上,对楚王常在他耳边念叨的生母也没有明晰的概念,甚至下意识的不去想这些事。
因血脉而宠爱或厌恶一个人,是何等的可笑可悲。他的父王如此,离恨天如此,楚王亦如此,以至于他对那位沉水而亡的生母本能的产生了抵触。
他始终无法释怀,若他日他们发现真相并非如此,真正的凤神血脉又另有他人,今日种种,岂非又是场闹剧。
可血脉的力量的确是强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