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只要心中念到他,就会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个死气沉沉的瞎子了,至于心中的忧伤,倒也不必去管它了。
鼻端忽然闻到一股浓浓的酒气,周方晴惊得跳了起来,这个小院虽在伽兰城的房屋密集之处,小院的门户也只是虚掩,似乎谁都可以闯得进来,可是这小院四周的卫护,却可称得上水泄不通了。
是以也只有令无参一人能走进此处。
那么这酒气又从何而来?
需知那禅修之道,其要意虽是为“自在不执”四字,但求心之所之,身便随去,而“不执”二字,更是道尽禅修玄奥之意,便是说,这世间万事万物,得之不喜,失之不悲,不可执一,遇恶自不可为,择善亦不可固执。
是以禅修在外人瞧来,分明清规戒律颇多,其实禅修之士,既与善恶之道皆不为执,哪里会有什么戒规,只是不肯为而不屑为而已。
便如饮酒一事,禅修之士,其实也不必禁酒,若是兴之所至,纵是饮它三百杯也是无妨,只是那饮酒之时,心中却该存有一个道理,那便是酒只可遣情,不可浇愁。
只因若是以酒浇愁,其性必乱,又何来自在?
而在闻到这浓烈酒气的同时,周方晴也同时感受到了令无参心中绝望之意。
却是遭遇何事,让令无参这位才华冠世的少年如此伤怀,竟视那禅修的大忌于不顾?
周方晴轻轻一笑,道:“俗世有言,酒为钓诗钩,又为扫愁帚,想来公子无诗可钓,却不知有何愁需扫?”
令无参踉踉跄跄走了过来,笑道:“这俗世间的话语,倒也有趣的紧,原来这饮酒一道,也有这许多名目。”
周方晴道:“万事皆有名目,公子怎能不知,那酒肇始之初,造酒人曾言,后世必有人因此亡国矣,此言倒也不虚,后世因酒误事,以至亡国者,可谓不可胜数。”
令无参摇了摇头,却是不信,涎笑道:“难道那酒就无半分好处,否则世人怎会趋之若骛?”
周方晴叹道:“酒的好处,倒也是有的,却是两个字,一个是遣,一个是遁。”
令无参深施一礼,却是差点跌倒,忙立直了身子,再次恭恭敬完了此礼,方道:“正要向姐姐请教,何谓‘遣’,何谓‘遁’。”
周方晴皱起眉头来,轻轻叹息一声,方道:“若是亲朋小聚,意兴遄飞,自是无酒不欢,以酒遣怀,更增其兴,此之为‘遣’字,等到那兴尽酒空,各自散去,未尝不是人生一快。”
令无参听得悠然神住,道:“原来俗世之人,也有这般好处。”
周方晴道:“至于那个‘遁’字,却是因事伤怀之时,借此酒而遁之于世罢了,或是怨人远离,或叹世道不公,或恨怀才不遇,不过是借些酒气,曛昏了头脑,就此想物我两忘,却不知酒入愁肠,其愁更胜,欲借酒而遁,实不可得了。”
令无参道:“如此说来,那酒其实只有一个好处罢了,若是借酒而遁,倒像是懦夫的行径了。”
周方晴顿然大喝道:“你借酒遁世,还有脸去说别人!”
令无参听得一怔,手中一物恍当落地,酒香四溢开来,原来是跌破了手中的酒壶。
周方晴道:“你自恃才高,视天下人为无物,可惜你心中终是有个魔障,怎也翻不过去,你现如今所作所为,只怕便是想越了这个魔障了,可惜你越是怕它,惧他,越是翻它不过,令无参,你聪明一世,又怎会糊添一时?”
令无参扑通跪倒在地,却将周方晴的双手捧在手中,周方晴微微一动,却也没有挣扎,就让他这般握着。
令无参喃喃的道:“姐姐,我什么事都都明白,却怎样也想不通,姐姐,姐,我心中好苦……”
此言说罢,周方晴忽觉那掌心之中,滴下数滴滚热的泪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