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未满三个月,按蓝嬷嬷的说法是暂且不便说出去,是以纪淮只得强压心头那股恨不得宣告天下的激动,只是分别给父母和岳父岳母两边各自去了信报喜。虽他不声张,可每日他都是一副喜形于色的模样,又哪瞒得过有心人之眼,过不了多久,县城里不少人家便知道年轻的知县终于要当爹了。
柳琇蕊如今被勒令安心养胎,其他之事大多被纪淮分派了出去,她也不以为忤,老老实实地听从大夫及蓝嬷嬷的嘱咐,一心一意地养起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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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孙家姑奶奶到了!”这日,柳琇蕊正由着佩珠扶着自己在园子里散步,一阵脚步声在她身后响起,紧接着便听丫头的禀报声。
孙家姑奶奶?纪书呆那位姑母?她微微蹙眉。因她与纪淮成婚后也只不过是在燕州纪府住了七日便到了耒坡县,也只不过见了这孙纪氏一面,是故印象并不深,只是隐隐听闻这位姑母对婆婆并不甚友好。
她有几分无奈地暗叹口气,便是长辈,到来之前亦理应让人先行通知一声,这般突然上门,真是……让人有些措手不及啊!
“快快有请,顺便让人到前衙看看,瞧着大人得空了再告知他孙家姑母到来之事。”她稍思索一会,这才吩咐道。
小丫头应了一声便急急离去了,佩珠有几分担忧地望望她,这位孙家姑奶奶可不是个容易相处的,当初她在燕州时便听府里的下人提过了,就连老夫人都对她诸多忍让,若是她到府上后对自家夫人处处挑剔那可如何是好?毕竟如今夫人的身子不同以往,是断断疏忽不得的。
“姑母到来怎的也不事前派下人通知一声,也好让咱们这些做小辈的亲自去迎接!”柳琇蕊扬着轻轻浅浅的笑容迎着孙纪氏进了门。
孙纪氏颇不以为然地打量了她一番,这才道,“这不算什么,左不过我是路经此处,想着许久不曾见过你们小两口,这才上门来看看!”
“这倒是咱们的不是了,劳您老人家大驾!”
“嗯。”孙纪氏淡淡地应了声,率先便进了屋,也不用旁人招呼她,自顾自地在上首落了座,让一侧的佩珠有几分不悦地蹙了蹙眉。虽是长辈,可这态度也太恼人些吧?
柳琇蕊对她的行为亦有几分意外,瞧着对方似是不太待见自己,可她不过与她见过一面,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接触,想来应该不会有得罪她之处才是啊!
孙纪氏落座后,便有极有眼色的丫头端着热茶上来,她顺手接过呷了一口,眉头一皱,沉声教训道,“论理这话不应由我这作姑母的来说,只不过,慎之虽为一方父母官,每月俸禄有限,如此奢侈之物还是要少用为好,若是因此被御史弹劾,那便是你的不是了!身为主母,理应勤俭节约、持家有道,为夫君打理内宅,以免他后顾之忧。”
顿了顿又道,“年少夫妻情热倒也是人之常情,可男子三妻四妾更是平常,你进纪家门至今不曾有孕,那便应该为夫君广纳侍妾,替纪家延绵子嗣才是。妒,乃妇人之大忌!”
柳琇蕊被她这般劈头盖脸的教训弄得有些懵了,这是哪跟哪啊?好端端的她怎的便不奢靡浪费、不会持家了?还有便是,她又怎的犯了妇人之大忌了?
佩珠听罢更是气恼不已,便是自家夫人正正经经的长辈,也没有这般刚进门便教训人的。
“姑奶奶有所不知,夫人已有身孕两个多月了,大夫再三嘱咐她这段日子要静养。大人亦有命,府里众人再不得拿些杂七杂八之事来烦夫人!”
孙纪氏被她噎了一下,正想着斥责她没有规矩,待听明她话中意思后心中一滞,一下便有几分尴尬。
她不过是想着先给柳琇蕊来个下马威,又想到几个月前曾听闻弟媳妇叹息着还抱不上孙子,这才先入为主地认为柳琇蕊如今亦是未曾有孕。说起来她对这位外甥媳妇亦是不太待见的,她本想着将女儿嫁回娘家,一来是亲上加亲,女儿日子会好过得多;二来也是瞧中了外甥纪淮的前程,连中三元的状元郎,将来前途还能没有么?
只是,纵然她想得千般好万般如意,心里盘算了又盘算,可又哪料到中途突然杀出个威国公府小姐,纪柳两家亲事一下便订了下来,根本毫无转圜的余地,让她竹篮打水一场空。因了这些,她又怎可能会待见柳琇蕊!
她佯咳一声,微低着头用帕子掩着嘴,以掩饰脸上的尴尬。片刻眼珠子一转,又理直气壮地道,“既然已有身孕,那可有安排人侍候夫君?接下来你有长达一年之久的不便,可得好好挑几个人到慎之身边侍候才是。”
柳琇蕊原就不是会忍气吞声之人,加上自怀了身孕后性子愈发的急躁,偏偏纪淮又一直纵着她,让她愈发的受不得旁人挑衅。若是别人话说得难听,可却是真心为她好,她虽心中不痛快,可亦会敬着对方。可孙纪氏这种行为,明眼人一看便明白她是有意找茬的,她又哪还忍耐得下去,正待出声反驳几句,便听得身后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纪淮的声音,“姑母远道而来,外甥有失远迎,是外甥的不是了!”见他到来,柳琇蕊也只能将心中那股憋闷之气努力压制回去。
纪淮直走到她身旁,先是恭恭敬敬地向孙纪氏行了礼,而后不动声色地轻轻握了握她掩在宽大袖中的手,无声安慰着。
柳琇蕊被他这般一握,不知怎的突然觉得很是委屈,她这是招谁惹谁了?无缘无故地便被人教训一顿!
纪淮与孙纪氏客气的同时亦不忘观察妻子的一举一动,见她低着头一声不吭,知道姑母定是让她心里不痛快了,脑子难免有几分头痛。自接了下人的回禀,说是孙家姑奶奶到了,他便心中一跳,担心这位处处挑剔的姑母会给妻子脸色瞧,也没有心情再留在衙中,匆匆将差事分派下去便赶了回来。如今瞧来,他仍是来晚了一步!
他暗暗叹息一声,连父母都对这位姑母退让几分,如今她这般突如其来,只怕府中日子不太好过了。
☆、第八十六章
无缘无故地被人教训一顿,柳琇蕊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只不过见纪淮一直含笑地招呼着孙纪氏,她身为妻子的亦不好过于失礼,只得强压下心中委屈,低着头看似规矩地坐在纪淮身侧。
孙纪氏虽对弟媳妇纪夫人不甚待见,可对这唯一的外甥纪淮还是有几分真心喜爱的,这毕竟是娘家这一辈中唯一的血脉,况且还是个上进的,是故她便再无心思去针对柳琇蕊,满脸慈爱地与纪淮聊起了家常。
直到孙纪氏觉着累了,这才由着府里的下人引着她到了客房。纪淮又叮嘱下人们小心侍候,这才牵着柳琇蕊的手回了正房。
人既然不在场了,柳琇蕊也无需再装模作样,直接用了几分力欲甩开纪淮握着自己的手不得果,撅着嘴不高兴地道,“不许拉着我,左不过我是个善妒的,犯了妇人的大忌,有孕在身不便侍奉夫君也不主动为夫君挑几房妾室。”
纪淮又哪会不知道她不过是在发泄方才所受的委屈,也不恼,好脾气地一手牵着她绵软的小手,一手圈住她的腰肢,柔声细语地道,“肚子可饿了?可有想吃的?听马捕头说西街那边有摊包子档,里头的三鲜包子做得甚为美味,过得几日我亲自带你去品尝一下可好?”
柳琇蕊眼睛一亮,她自怀孕后胃口好得很,半分也受不得饿,而孙纪氏那些话虽会让她不高兴,可妾室不妾室的关键还是得看自己夫君的意思,他若不愿,旁人还能逼着他纳不成?是以柳琇蕊也不过是发泄几句而已,并不往心里去,这不,一听纪淮会带着她去寻好吃的,心头那点委屈立即便烟消云散了。
“你果真亲自带我去?不哄我?”她双眼闪闪亮地盯着纪淮,就怕他不过随口说说哄自己开心而已。
“不哄你,快则两日,慢则三日,我定带你去!”纪淮语气愈发的轻柔。
柳琇蕊见他确不像是哄自己的,这才心满意足地抿嘴一笑,自动自觉地偎向他的怀中,寻了处舒适的位置,惬意地微眯着眼,懒洋洋地问,“纪书呆,这位孙家姑母与咱们家关系如何啊?”
纪淮将她搂得紧了些,却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轻声道,“爹那一辈,咱们家便只得他与两位姑母,孙家姑母是庶长女,范家姑母便是范表兄的生母,是祖父最小的女儿。据闻祖母在生下爹爹之前还曾怀过一个,可惜却没有保住,她老人家身子不好,又小产过一回,大夫说只怕日后子嗣艰难些,她便从外头抬了两名妾室进门,便是两位姑母各自的生母。”
柳琇蕊往他怀里缩了缩,小小地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问,“然后呢?”
“孙家姑母的生母生下她不久便过世了,祖母怜惜她小小年纪便没了生母照拂,便亲自接到身边来抚养,后来爹爹出生,她亦将孙家姑母视如已出。孙家姑母与爹爹自幼一处长大,关系极好,比嫡亲姐弟亦差不到何处去。”他顿了顿,又道,“孙姑丈是个老实的,孙家姑母……也只是嘴上有些不饶人,你莫要放到心里去。”
孙纪氏虽是庶出,可纪家子嗣稀少,纪淮的嫡亲祖母又是个和善的,对两名庶女亦是如嫡女般教养着。孙纪氏的夫君又是个忠厚老实人,一向对妻子言听计从的多,是以她这大半辈子无论是在娘家还是夫家都过得颇为顺心。纪淮虽清楚她对自己的母亲有些意见,可也只是嘴上刺几下,并不曾做过什么过份之事,故纪家父母也只是由着她说,左不过左耳进右耳出罢了,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嗯。”柳琇蕊呵欠连天,根本没有将他的话听入耳内,自有了身孕后,她不但胃口好,还非常嗜睡,如今窝在纪淮怀中才小片刻又是睡意浓浓了。
纪淮只听得她含含糊糊地应了声,低头便见她伏在自己怀中沉沉睡了过去,不由得哑然失笑。
他轻轻在她额上印下浅浅的一吻,惹来睡梦中的柳琇蕊抗议性地皱皱鼻子,他不敢再动,生怕惊了她的睡眠。一缕阳光穿过窗棂照了进来,洒落点点金光,给本就温情脉脉的室内更添几分暖意。
孙纪氏虽是不满柳琇蕊这个外甥媳妇,可对方如今肚子里却是怀着纪家的新一辈,她心中亦是欢喜的,加上小两口身边又没有长辈在,她也怕两人经验不足照顾不周,每日得空便到柳琇蕊处去,死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生怕她累了肚子里的孩子。
柳琇蕊苦不堪言,总被人勒令着这个不行、那个不许,偏对方又是一副经验丰富的过来人身份,说起道理亦是一套一套的,让她反驳不得。谁让她真的没有生育过孩子的经验呢?便是想反驳也找不到充足的理由来。
最终还是纪淮瞧着她被拘得狠了,生怕她闷出病来,不动声色地向孙纪氏描述着县城里的好风景,引得孙纪氏心痒难耐,也顾不上柳琇蕊及她肚子里的纪家后代了,反正府里也多的是人照顾她,她这几日盯着对方也不过是想摆摆长辈的威风罢了。她虽然不喜柳琇蕊,可亦清楚对方身份是自己轻易惹不得的,不比弟媳妇出身普通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