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凌孟祈应了,不再多说此事。
其时凌如霜与凌如霏正满心的忐忑,不知道祖母与父亲都落得那样的下场了,她们又会怎样,不防就喜从天降,大嫂竟使人来让她们收拾东西,明儿随她一起回城去,这岂不是意味着,大哥与大嫂还拿她们两个当妹妹看?
二人有多喜幸,可想而知,果然很快便收拾好东西,次日一早,便随凌孟祈和陆明萱回了京城,暂不多说。
如今且说凌老太太,本来她还想着经过一晚上的冷静以后,指不定凌孟祈已没那么恨她和凌思齐了呢,是以天不亮就起身了,打算赶在凌孟祈回城之前,再去见他一面,看能不能让他回心转意。
不想她才由春华嬷嬷服侍着穿好了衣裳,正要叫后者去打热水来服侍自己梳洗,樊婆子来了,见她仍当自己是主子般只安坐着等人服侍,立时嗤笑起来:“哟,凌老太太您这是还拿自己当主子呢,没见这都日上三竿了,还不快去干活儿!”
又说春华嬷嬷:“既然你这么爱干活儿,待会儿我少不得只能与你多派些活儿了!”
不由分说将二人撵去了厨房择菜洗碗。
凌老太太养尊处优一辈子,哪怕是在初嫁给凌相,凌相还未发迹之前,也不曾做过择菜洗碗这样的活计,何况如今还上了年纪,如何吃得了这等苦?
她原本还以为昨儿个陆明萱说的让他们以后只能以劳顿换取一日三餐是吓唬他们的,毕竟他们再怎么说也是凌孟祈的祖母和父亲,她陆氏一个做媳妇的,哪里敢真做得那般绝,且下人们也必不敢真让他们帮忙。
谁曾想陆明萱竟是来真的,不但真派了活儿给她做,还让樊婆子在一旁守着她,她手脚稍微慢一些,难听的话立时就来了,什么‘还拿自己当主子呢,啊呸,若不是我们夫人好心,这会儿还不知在那个犄角旮旯里要饭呢’,什么‘这般狼心狗肺,畜生不如的人,夫人也忒心善了’,什么‘不是说留下是为以实际行动赎罪吗,就是这样赎罪的’云云。
种种挤兑连同其他下人鄙夷嘲笑的目光和窃窃私语,直羞恼得凌老太太恨不能地上能立时裂开一道缝让她钻进去,却还不能不做,不然一开始她都不把姿态放低了,后面如何指望祈哥儿能谅解他们?
不到半个时辰,凌老太太已是腰酸手软,两眼发昏,偏春华嬷嬷还被樊婆子有意派去打扫院子了,她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再一想到难道以后自己竟真日日都要过这样的生活,她的一颗心就更是如被泡在黄连水里,说不出的苦。
她这边还只是在厨房择个菜洗个碗,已经觉得是全天下最羞辱最艰苦之事了,凌思齐那边就更不必说了。
一大早便被樊婆子的男人从床上赶了起来,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已被撵去了田里挑粪施肥,凌思齐几时吃过这等苦,别说挑粪了,光瞧见面前的粪桶,闻着那个味儿,已忍不住吐了个昏天黑地,到最后更是连黄水都吐出来了,死活也不肯去挑那粪桶。
樊婆子的男人樊大也不逼他,只任他躺在地上装死,却也不肯让他回去,更别说给他东西吃了,等到太阳出来以后,不到半个时辰,已晒得、也饿得凌思齐头晕眼花,心里不由将凌孟祈骂了个臭死,本来昨儿个还破天荒生出了几分愧疚的,如今也荡然无存了,只在心里暗暗发狠,有本事那个孽子就真饿死他,反正他是宁愿饿死,也绝不会做这些粗活儿脏活儿的!
别说其时凌孟祈与陆明萱已离开庄子回京去了,就算他们还在,也绝不会因凌思齐消极抵抗就妥协了,何况他们还离开了,庄子上只剩下奉命行事的下人们,就更不会理会凌思齐的死活了。
他不做活儿,就真不给他东西吃,不到天黑,也绝不让他回屋去歇着,待他回屋后,居然还不忘守着他,就是为了防备凌老太太偷偷省下东西给他吃。
以致不出两日,便饿得凌思齐奄奄一息,再没了所谓“斗争到底”的骨气,到第三日上再被樊大赶去田里时,他哪怕再恶心再愤怒,也只能开始笨手笨脚的做活儿了,只是心里更恨凌孟祈了。
如此过了约莫有半个来月,这日樊大将凌思齐“送”去田里后,既是因过去半个月来凌思齐还算老实,樊大想着他应当不敢再出什么幺蛾子,也是他的确有点急事需离开一会儿,遂交代了凌思齐几句:“好生做活,别想偷懒,否则中午不给你饭吃!”然后离开了。
凌思齐一开始是挨了几日的饿,但自从他开始做活儿后,不管他做得是好是坏,哪怕他饭菜的质量与以前是远远不能相比了,可他的确没有再挨过饿。
所以他颇有点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感觉,樊大才一离开,他立时便丢了锄头,也顾不得仪态什么的了,就地便躺下光明正大的偷起懒来,想着待会儿若是樊大回来抓了他的现行,他便说自己是才躺下的便是,谅那狗奴才也不敢将他怎么着。
只是想归这样想,半睡半醒间听得有脚步声渐行渐近时,凌思齐还是猛地坐了起来,一边去捡锄头,一边颇有些色厉内荏的说道:“我可是才躺下的,你休想因此中午就不给我饭吃!”
却见来人竟不是樊大,而是另一个他从没见过的农夫,想来也是这庄子上的庄户。
不过对方虽做的是农夫打扮,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却斯斯文文的,更像是一个文士,凌思齐不由暗暗提高了警惕,这人是谁,难道是那孽子派来要自己命的人不成?自己毕竟是他老子,这庄子上又人多口杂的,他不敢光明正大的弑父,于是采取了这样迂回的招数,不必担心留任何后患。
念头闪过,凌思齐已本能的将手上的锄头挡在了胸前,颤声叫道:“你是谁?想干什么?你别看你视力范围内没有人,其实四下里到处都是人,只要我叫一声,你立刻就会被包围……”
对方不待他把话说完,已笑了起来:“想不到堂堂广平侯,竟然会有为区区一碗饭便折腰的时候,这要是传了出去,旁人还不定怎生笑话儿呢!”
他叫自己广平侯,而且听他的语气,也不像是与那孽子一伙儿的……凌思齐心下稍松,没好气说道:“堂堂广平侯难道就不用吃饭了?更何况我早已不是广平侯了,有什么可怕人笑话儿的!你到底是谁,找我有什么事,你若是再故弄玄虚,我就真叫人了啊!”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你只需要知道我是上天派来替你伸冤的人就是了。”对方笑着应了一句,然后压低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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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失踪
安国公徐晋年派出去的人兵分两路,一路去往范阳,一路去往临州,快马加鞭的倒是很快便抵达了目的地。
只可惜去往范阳的人除了打听到十九年前,当地望族卢家的确有位远嫁临州的姑奶奶去世了以外,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打探到。
当年的事毕竟不光彩,不论是凌家还是卢家,都不可能大肆声张,只看赵氏做了凌家十几年的当家主母,却至死都不知道当年的事便可见一斑,卢家自然也是一样,除了卢氏的父母并长兄以外,连其长嫂,未来卢氏一族的宗妇都是不知情的,徐晋年的人能打听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才真是奇了怪了。
去往临州的人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但至少打听得凌家的人早在年前便已举家进京投奔凌孟祈去了,那便还有希望,一行人遂又快马加鞭赶回了京城向徐晋年复命。
其时凌孟祈已办完差使回京来了,只是在他和陆明萱都不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被人暗中盯上了,自然徐晋年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他立刻将目标锁定在了凌思齐的身上,觉得以凌思齐那副怂样儿,不管当年的卢氏是不是真是如今的罗贵妃,只要他们投其所好,要让后者为他们所用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何况利诱不行了,不还有威逼一条路吗?
因叫了自己手下第一个得用的心腹幕僚梁广奎来,如此这般吩咐了后者一通,后者便动身去了凌孟祈的庄子上,假扮成庄子上的庄户,待一有机会便接近凌思齐,煽动起为他们所用。
只可惜之前半个月,凌思齐左右几乎就没离过人,梁广奎找不到机会接近他,也怕打草惊蛇,好在今日终于找到机会了,他自然不会放过。
梁广奎知道自己时间不多,遂也不故弄玄虚,直接便点明了当年凌思齐的妻子卢氏不是病逝,而是与人私奔了的,——本来他对此事只是半信半疑,说话时心里多少还有几分没底,暗想万一没这回事,凌思齐因此恼羞成怒不肯与他合作,反而大声呼喊招了人来怎么办,毕竟这样的事于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绝对是毕生的耻辱,凌思齐再怂,那也是一个男人,只怕不能例外。
不想他话还没说完,凌思齐一张脸已是铁青一片,看向他的目光更是凶恶得似要吃人一般,近乎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你是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梁广奎心里暗道一声“好险”,无限喜幸的同时,面上却是越发的高深莫测了,“现在你肯相信我是上天派来为你伸冤雪耻的人了罢?既是上天派我来为你伸冤雪耻的,自然是上天告诉我的……”
凌思齐虽窝囊且没用,最基本的警觉性还是有的,不待他把话说完,已冷冷道:“你想干什么直说便是,别再这里故弄玄虚,我没那个时间也没那个闲心听你鬼话连篇!”
满以为世间仅只有限几个人知道的事,谁知道如今随便一个陌生人竟也知道,能指望凌思齐的语气有多好?
梁广奎自觉对此颇能理解,也不废话了,自袖里拿出一副画像,便在凌思齐面前展开了,道:“说来阁下曾是堂堂广平侯,昔年凌相的盛名更是满大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谁能想到有朝一日,阁下竟要为了区区一碗饭而折腰,被自己的亲生儿子压着过这样猪狗不如的日子呢?说来说去,都是阁下家门不幸,娶妻不贤的缘故啊……”
那副画像上画的不必说正是罗贵妃了,外面的人虽鲜少有人见过罗贵妃真容,只知道这位娘娘天姿国色,所以才会蒙今上专宠十数年,徐皇后身为后宫之主,要弄一张罗贵妃的画像却是不难的。
画像上的罗贵妃巧笑倩兮,衣饰华贵,妆容精致,最重要的是,她脸上的笑是那么的美,一看就知道是发自内心,让本已美得人呼吸困难的她,越发美得让人窒息了,也就不怪皇上那般宠爱她了,这样的绝色美人儿,又有哪个男人能不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