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觉得他们死了比活着好,可见他们活着就是一场笑话,倒的确不如死了的好!
耳边又传来凌孟祈的声音:“只是小五虽为长公主和三老爷的死松了一口气,却恨毒了那萧氏,得亏得她咬舌自尽了,否则小五一定让她生不如死!我听说那贱人临死前还求你照顾六姑娘?依我说,你别去管这些破事儿,你是陆中显的女儿,如何好搀和三房的家务事,六姑娘上有祖父祖母,下有兄长,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你去管她的事儿,你说呢?”
陆明萱回过神来,点头道:“你放心,我没有打算去管她的事,我也管不着,能说动老夫人不迁怒她,我已是仁至义尽了,她要怪就怪自己的父母去罢。”
想也知道以后陆文逐不会待六姑娘好到哪里去,可不管是好是歹,都是他们兄妹之间的事,就像凌孟祈说的,她是陆中显的女儿,如何好搀和别人的家务事,萧氏自尽前求她照应六姑娘是萧氏的事,她答不答应,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凌孟祈方松了一口气,陆明萱虽是他的命,陆文逐却也是他手足一样的存在,他们又是亲兄妹,他自然不希望将来他们因一个不相干的六姑娘闹什么不愉快。
沉默了片刻,陆明萱忽然说道:“虽说他对我没有尽到过一天做父亲的责任,但他给了我生命却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事实,也正是因为他给了我生命,我才能得到老夫人和爹爹的百般疼爱,得到与姐姐的手足之情,得到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最重要的是,得以与你相识相知,所以……我打算悄悄儿与他守两年的孝,如此等到出孝时,我便已经十六岁了,你可会怪我?”
这个念头从知道陆中昱死了之初,便已隐隐存在于她脑海中了,陆中昱哪怕千般不好万般不是,的的确确给了她生命,还不是一世,而是两世,如今他死了,她唯一能想到的偿还他生育之恩,或者说是与他两清的法子,也就是似寻常子女般与他守孝了,可要让她守三年她又不情愿,陆中显才是她心中真正的父亲,说句不好听的,她就算要守三年,也只会为陆中显守,所以最后决定折中守两年。
萱妹妹要为三老爷守两年的孝,那自己岂不是又要多等大半年了?
凌孟祈不由暗暗叫苦不迭,可怜他都已经整整十八岁,别人像他这么大,别说娶媳妇儿了,指不定连孩子都抱上了,他倒也不奢望现在就抱上孩子,只想早些与媳妇儿同塌而眠,谈星星谈月亮谈人生,以度过满满长夜而已,谁知道如今眼见就快要将牢底坐穿了,媳妇儿一个命令下来,他又得多坐大半年的牢,他这是招谁惹谁了!
可他就是再傻,也知道不适宜在这种事上与萱妹妹讨价还价,只得在心里将陆中昱骂了个半死,难怪你的亲生儿女们都不待见你,这样的长辈,的确让人喜欢不起来!
福慧长公主与陆中昱过世的第四日,因丧事的一应事宜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二人也已大小敛过了,白茫茫一片的定国公府与长公主府方开始大开中门,迎接各方人士前来吊唁了。
不管福慧长公主在今上面前多不得意,她的身份依然摆在那里,不必说京城的达官贵人了,便是皇上和皇后也有祭礼下来,徐皇后还下懿旨让陆明凤届时代自己致奠,陆明凤既是恭王妃,又是定国公府的大姑奶奶,恰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因长公主府如今就只得陆文逐一个主子,连个可以主事的女眷都没有,虽有陆大奶奶帮着当家理事,总不能让来吊唁的众家太太奶奶们由仆妇们招呼作陪,所以致奠上香后,女眷们便都被引着去了国公府陆大夫人的上房,由陆大夫人妯娌和陆二奶奶作陪。
陆老夫人一是才经历了丧子之痛,既是身体不允许也是没那个心情招呼大家,二则是她心里恨着福慧长公主呢,哪怕如今后者人已死了,她也不肯与她做脸,便只是由陆明萱陪着,称病在荣泰居将养着,一个外人都不见。
时人都颇讲究死后哀荣,连寻常人家死了人,尚且要尽全力操持一番,何况定国公府与长公主府这样放在京城也是一等一显赫的人家,是以福慧长公主与陆中昱的丧事光做法事都要做七七四十九天,从头七到七七,三姑六眷都要再去祭拜,方显郑重。
丧事这样长时间的办下来,外人瞧着倒是热闹,只有事主自己知道有多累,才过了三七,别说如今主持着两府中馈的陆大奶奶了,连同只帮着陪客的陆大夫人妯娌婆媳,再到只日日陪着陆老夫人的陆明萱,都累了个够呛,只盼着丧事能早些结束,大家也能松快几日。
对福慧长公主与陆中昱突然“暴毙”的原因,来吊唁的宾客自然不乏好奇之人,因拐着弯儿变着法儿的探陆大夫人等人的口风,只这样的事别说老国公爷与陆中冕一早便下了封口令,就算没有人下封口令,陆大夫人等人也知道是不能说的,便都三缄其口,不但自己三缄其口,还约束各自屋里的人管好自己的嘴,是以将近一个月下来,外人也没谁知道福慧长公主与陆中昱双双暴毙原因的。
如此过了五七,自福慧长公主与陆中昱双双暴毙之日起,便奉命快马加鞭去给陆明珠和孟海纳报丧的人总算护送着二人在一个傍晚,紧赶慢赶的赶了回来。
其时陆老夫人正由陆明萱服侍着喝药,她虽想开了一些,不再因伤心和自责一味作践自己的身体了,到底还是伤了身子,太医来瞧过之后,开了两张方子让她早晚换着吃,只她却懒怠吃药,于是这差事便落到了陆明萱头上,不拘是撒娇还是卖痴,总归日日都让陆老夫人乖乖儿将药都吃下去了。
就有小丫鬟进来屈膝禀道:“回老夫人,县主与四姑爷回来了,正在那边府里给长公主和三老爷磕头上香,想来待会儿便会过来给老夫人请安,大奶奶特意使了人先过来禀告老夫人。”
陆老夫人喝药的动作一顿,随即便将陆明萱捧着药碗的手推开,再不肯吃了,片刻方淡声道:“知道了,你且退下!”
小丫鬟不知道自己哪里惹着了陆老夫人,唬得脸都白了,听得陆老夫人让她退下,如蒙大赦,忙屈膝应了一声“是”,小步退了出去。
陆老夫人方向陆明萱叹道:“照理你姐姐……四丫头千里迢迢的回来,我该很高兴很安慰才是,可我一想到……我便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安慰不起来,老天爷为何偏要让我遭遇这样的事,早知道我一把年纪了还要遇上这样糟心的事,我活这么久做什么,倒不如早早死了,反倒干净!”说着,忍不住掉下泪来。
看得陆明萱心里一酸,却不知道该如何劝陆老夫人才好,照理陆明珠是她的孙女儿,虽后来做了那么多荒唐的事,到底疼了那么多年,又岂会没有感情?偏如今儿子正是死在儿媳手里的,孙女儿又是儿媳所生,陆老夫人又岂能不因福慧长公主的原因迁怒陆明珠几分,如此矛盾的心情下,除了自怨自艾,她老人家还能怎么办!
事实上,陆老夫人这种矛盾的心理早在事发后陆文逐第一次过来瞧她时,陆明萱便发现了,只不过陆文逐自来比陆明珠更得她的心,且本身又乖巧懂事,她才没表现得太明显,更没有像现下这般直接诉诸于口罢了。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祖孙三人都已再回不到过去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陆明珠与孟海纳果然在陆文廷和陆大奶奶的陪同下,来了荣泰居向陆老夫人请安。
半年多不见,陆明珠瘦了好些,许是因乍闻父母双亡的噩耗又兼长时间昼夜不停的赶路,她的气色看起来更是十分糟糕,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极不健康的青白交错之色,就好像风大一些便能将她整个吹走一般,若她不是随众人一同进来的,而是单独与陆明萱打的照面,陆明萱只怕都不会相信她竟是陆明珠。
再看孟海纳,脸上倒是不见多少疲色,想是因系武将,快马加鞭赶路乃是常有的事,早已习惯了。
但也正因为他系武将出身,长得十分高大不说,整个人还显得有些壮硕,并不算英俊,只能勉强算端正的脸上更是有好几道淡淡的伤痕,单以外貌轮别说与贺知行比了,连与陆文廷陆文逐比都要差好大一截,也就难怪陆明珠与他过不到一块儿去了。
☆、第二十三回 苦劝
陆明珠与孟海纳一进来便就着丫头事先摆好的蒲团给陆老夫人行了三跪九叩大礼,口称:“孙女(孙女婿)见过祖母,给祖母请安。”
既是因二人系远道归来,也是因这是陆明珠自出嫁以来第一次回娘家,不管是作为新嫁娘的她还是作为新女婿的孟海纳,依礼都该给长辈们行此大礼。
陆老夫人如今虽对陆明珠和陆文逐姐弟两个感情复杂,既想见又不想见的,但见陆明珠脸色苍白,双眼红肿,声音嘶哑,整个人都摇摇欲坠,到底还是忍不住心软,因忙命人将二人搀了起来,一叠声问道:“路上可还顺利?这么昼夜兼程紧赶慢赶的,身体可还吃得消?这会子可用过晚膳了?”
及至听得陆明珠说已吃过点心,这会子并不饿后,又忙道:“光吃点心怎么能成,先前是在路上,没个热饭热菜吃也就罢了,如今既已到家了,自然要好生补补才是。”令人即刻准备素席去。
陆明珠却摇头哑声道:“祖母真的不必让人准备了,您便是让人准备了,一想到父亲和母亲……我也没有心情吃。”话音未落,眼泪已是夺眶而出。
要说对陆中昱的死两府上下除了陆老夫人,只怕就以陆文逐和陆明珠最为伤心难过了,陆文逐又是男子,便是再伤心也不至于都表现在脸上,更不必说像陆明珠现下这般泪如雨下,陆老夫人看在眼里,虽知道她只怕更多是为福慧长公主在哭,依然没法不产生共鸣,没法不感触心肠,当下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屋里一时间只听得到祖孙二人此起彼伏的哭泣声,气氛也因此十分的压抑。
陆明萱觉得再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一是怕陆老夫人哭坏了身子,二则是想着到底当着孟海纳的面儿,遂趁众人都不注意时,悄悄冲一旁的陆大奶奶使了个眼色。
陆大奶奶便拿帕子掖了掖眼角,上前笑向陆老夫人和陆明珠道:“祖母与四姑奶奶虽伤心,到底一个还在病中,一个远道归来,也该注意自己的身体才是,况四姑奶奶虽一时还不饿,四姑爷却未必不饿,要不我还是让人备一桌素席来,四姑奶奶多少陪四姑爷用点儿?”
陆老夫人闻言,这才想起自己一时伤心竟忘记招呼孟海纳了,忙拿帕子拭了泪,笑向孟海纳道:“让姑爷笑话儿了,我们祖孙久未蒙面,好容易见了,谁知道又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情绪难免都有些激动,还请姑爷不要见怪。”又吩咐陆大奶奶着人即刻准备素席去。
孟海纳忙起身抱拳道:“老夫人言重了,都是一家人,小婿又岂会见怪。”顿了顿,又道:“小婿小字‘百川’,老夫人直呼小婿的小字即可,实在不敢当您老人家这一声‘姑爷’。”
他虽龙行虎步,一举一动都自然而然带着军人特有的严谨肃杀之气,但言行举止却都十分大方得体,一看便知骨子里是受过良好教养的大家公子,霎时为他整个人的形象都加分不少,连他原本显得有些平凡的面孔也变得生动起来,如今再看,倒是足够配得上陆明珠了。
陆老夫人对孟海纳的印象瞬间好了不少,笑道:“既是如此,那我就直呼你为百川了,你也别再一口一个老夫人的,叫我祖母即可,没的白生分了。”
顿了顿,又道:“百川,这些日子,我们四丫头没有给你添麻烦罢?她自小被我们两府上下宠着长大的,性子难免娇惯了一些,但心地却着实不坏,属于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若是一时言语不当冲撞了你哪里,你可别与她一般见识,这小夫妻嘛,一开始都要磨合一段时间的,等了解了彼此的心性后,自然也就好了。”
孟海纳道:“县主性子直爽,有什么话从不藏着掖着,小婿能娶到县主,是小婿三生之幸,何来的添麻烦之说,祖母客气了。”
“那我便放心了。”陆老夫人笑道,问起武国侯太夫人及武国侯夫妇的身体来,“亲家太夫人与亲家老爷夫人可还好?虽说同在京城,但素日竟少有碰面的时候,好容易此番你能借此机会回来,可得与珠丫头回去好生尽孝几日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