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身子一震,许久才转过身来,嘴角虽然依然挂着笑容,眼眸却冷了下来道:“你们谢家没那么重要,孤没有留,是她不走。”
谢娴咬了咬嘴唇,索性说了,道:“殿下,您这样的明白人,妹子那性情,若是进了后宫,怕会给你惹不少麻烦的。”
瑞王本来沉着脸,听了这话,忽然“噗嗤”笑了,道:“这倒是,若说到宫里头,孤看你最合适,可你又不肯?要不你留下我就送她走。”
谢娴脑袋“嗡嗡”直响,她不知瑞王的打算,不敢多说,只能不停的揣测,揣测……
忽听瑞王道:“算了,不跟你绕圈子了,你们谢家退了,你知道谁做了那文臣首领?”
谢娴摇头道:“臣女不知。”
“是宋濂,一家子人。”瑞王负手道:“这样子也好。”
谢娴没想到表哥这么快投靠了瑞王,也不知该说什么,沉默半晌道:“殿下英明神武,自能招揽人心。”
瑞王抿了抿嘴道:“孤好歹也算领过文臣的,因此也不至于太过为难你们,把你妹子嫁给宋濂如何?”
谢娴猛地抬头,见瑞王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脸上一红,心道只要妹子不嫁给瑞王,嫁给表哥倒是一桩好亲事,本想点头答应,眼前忽然浮现出妹子的怒容,道:“谢家谢殿下成全,不过这事还要问她的意思才成,所以殿下,臣女想带着妹子一起离开。”
瑞王忽然不耐烦起来,道:“谢娴你听不懂吗?不是孤不让她走,是她自己不走。”说着,顿了顿又道:“孤明白了,你以为……”
“不是的。”谢娴连忙否认。
瑞王不理,似笑非笑道:”她在老祖宗哪里,你这妹子野心多,指望她跟你一起归园田居恐怕不成。”
谢娴听到“归园田居”四个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跪倒在地行了大礼,道:“谢太子殿下成全。”
瑞王不答,俯身望着谢娴,忽然靠近她的耳珠低低道:“孤很遗憾,可是孤有这份傲气……”忽然戛然而止,推门而去。
谢娴跪在地上许久,终于扶着案几站了起来,抬头望着窗外,正午的阳光晒出的黑白分明的影儿,寿清山便在这金光里变得飘渺,归园田居,归园田居,想起未来的岁月静好,忽觉得万千重负释然而下,第一次开怀地笑了……
“阿爹,灵儿她……”谢娴坐在车舫里,逡巡着想跟父亲解释,唯恐谢源知道谢灵不肯走的时候会发火。
“我知道。”谢源靠在车壁上,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闭着眼淡淡道:“太子说老祖宗喜欢她,想多留她几日。”
谢娴听了这话,吁了口气,抬头窥着父亲神色,小心翼翼道:“阿爹,其实急流勇退未必不是坏事……”
谢源眼角一跳,谢娴忽然不敢再说下去,许久才听谢源静静道:“人老了,不中用了。”
“怎么会呢。”谢娴陪笑道:“阿爹文采天下,将来谈经论道,云游四方,说不得比眼下斗来斗去的好得多。”
谢源听了这话,被众位同僚冷下来的心渐渐回缓了过来,睁开眼招了招手,谢娴忙走了过去,谢源慈爱地抚摸着小女儿的发髻,道:“你一直是最省心的,等回了老家,找个实诚些的读书君子嫁了,你平平安安过日子,倒是比进宫受罪强得多。”
谢娴听到“读书君子”四个字,眼前浮出常青的面容,又想起了妹子,忽然心乱如麻,茫茫问道:“阿爹,若是……若是……我可不可以不嫁……我是说……我……”支支吾吾了许久,终于没有勇气把锦衣卫的事情说出来,虽然如今谢家与锦衣卫算不上势不两立,可也没有到能结亲的地步,何况如今这形势……“
“爹……”她咬着嘴唇,也不知为了妹子还是为了自己,换了个法子问道:“您那次让我找常指挥使,如今果然全身而退,说起来,说起来……”
“嗯。”谢源脸色微沉,道:“常青出身卑贱,年轻轻却能扶摇直上,必有过人之处,他做那种行当的,知道的秘事自然不少,这次他能鼎力相助,倒是有些意外……”沉吟了下道:“也许他不是为了咱们,而是出自殿下授意吧。”
“是。”谢娴点头,偷窥着父亲的脸色,又道:“阿爹,您觉得常……指挥使他……怎样?”说着,脸终于红了,低下了头。
“常青?”谢源奇道:“这类人物,咱们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是。”谢娴的心忽然生出几分悲苦,挣扎着不起半点涟漪,父亲的语气里明明的不屑,所以……所以……妹子是不用指望了的……也不是妹子……其实是……是……
“你知道吧,殿下跟我提起过灵儿与宋濂之事。”谢源忽然道:“濂儿如此,倒是有些出我意外,不过也罢了,识时务为俊杰,文臣首领与其落到别人手里,在他手里也还好,若是如此,在我们离开京城之前,赶紧把他们的亲事办了就是,这事你与老太太商量去,别让你母亲才插手。”
“是……”谢娴知道父亲这是护着谢灵,谢灵与孙氏一向不和,唯恐孙氏趁机捣乱,才交给自己与老太太,可她此时满心思全是谢源对常青的不屑,心里茫茫然全是惘然,其他的竟不在心里,待回到了京城谢府,谢母亲自带着孙氏等人迎接,亲人见面,又经过如此大变,皆唏嘘感慨,谢母见谢灵没回来,问了起来,听谢源说被太后留下了,心里头诧异,问道:“难不成……”
话音未落,便听谢源道:“老太太,我如今推了,这位子是濂儿做了,我在路上也跟娴儿说了,让她辅着老太太把灵儿与濂儿的亲事办了,虽然咱们归隐,这事还的劳烦老太太一回子。”
大家听了这话,都不由自主地看向孙氏,见孙氏眼中含泪,只痴痴望着谢源,仿佛根本没听到那话,谢母笑道:“说什么劳烦不劳烦的,这样子也好,只是可惜了娴儿……”
栾福在身边,听到谢母提到小姐的名字,以为谢娴会接上几句谦虚的话,谁知谢娴只是低着头,嘴角挂着礼仪的笑容,眼眸却不知飘到了哪里,不由心中诧异,暗中捏了捏谢娴的手,谢娴这才抬起头,见一家子望着自己,耳听栾福细不可微的声音传来,“正说二小姐的亲事呢。”
谢娴家谢母的脸色,立时反应过来,勉强笑道:“我哪里懂,都听老太太的。”
谢母见她神色憔悴,与往日的神采飞扬完全不同,以为她是因为进宫不成的事情,对栾福几个道:“大丫头也累得很了,都散了吧,老大回去好生歇息。”说着,对谢娴几个丫头道:“你们扶着大丫头回去,不许劳烦她。”
几个丫头战战兢兢答应了,一会儿子都散了,栾福元福等丫头婆子随着谢娴回了自家院子,栾福一边给谢娴换衣一边抱怨道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整个人呆呆的,老太太问也答一声。”
元福却以为谢娴必是担心谢灵的事情,便道:“好了好了,栾福,老太太不是嘱咐不许劳烦小姐吗?小姐也是累狠了,有话明日再说。”
谢娴自从跟阿爹谈了之后,就有些茫茫的,如今整个人云里雾里,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因此也不接话,见天色黑了下来,盥洗完便道“累了”,待躺在床上,一闭眼阿爹那鄙夷不屑的眼眸又浮出眼前,还有与妹子那场争吵,一会儿羞愧,一会儿难过,一会儿又烦躁,也不知该做什么,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
就在这样昏昏然里,忽听一声“娴儿。”
☆、第93章 夜探
谢娴开始以为是梦,皱了皱眉翻了个身,却觉得有只手摸了过来,吓得一下坐了起来,见常青正站在眼前!刚要说话,却是一怔,眼见常青竟换下了锦衣卫的麒麟红色官服,穿着京城贵公子通用的月白直缀缎丝袍,腰间束着碧玉色的玉带,没有带着锦衣卫的帷帽,只是把墨黑的长发束成一束,白色的缎带随着窗风飘洒开来,那张英俊绝伦的面容在月光下映衬得越发磊落,只是不像往日彪悍如石,却是多了几分温润的翩翩如玉。
谢娴眨了眨眼,沉了脸,怒道:“常大人疯了吗?这是闺阁之内,锦衣卫连这个脸面也不要了?”
常青因为长得太好,怕人见了起邪念,极少打扮,通常都穿着杀气腾腾的锦衣卫服,如今想着谢娴终于与太子解除了婚约,再也做不成皇子妃,下了差事竟睡不着了,便装束一新来看她,本想得几句夸赞,谁知被一头冷水浇了下来,不由拧眉道:“你又犯什么病?”
“你说呢?”谢娴恨恨道,忽然意识到这是承认自己“犯病”,闭上眼让自己冷静下来,缓缓睁开眼,道:“常大人,这是我的闺阁,你半夜来干什么?”声音冰冷而沉静。
“我想你。”常青铁青着脸道。
用这种臭脸色说出来这种无耻的话,除了常指挥使没有别人,谢娴气道:“我白天已经跟你说清楚了,请常大人深思。”说着,侧过身子去,不愿再搭理这死缠烂打的常无赖。
常青“嗤”了一声,道:“别胡扯了,谢娴,你早就是我的,装什么装。”说着,上下打量着谢娴,见少女穿着一身淡蓝色的寝袍,扶着床幔脚上的一支画梅,长长的头发逶迤在床榻上,如玉的脸上虽然大义凌然,眉目之间却掩饰不住淡淡的哀愁……
她好像很为难……
她为难一定是为了自己……